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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_第207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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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儿摸着尚平的小腹,充满希望的说道:“倘若生下的是儿子,就能给我请封侧妃了。我也是托肚里子孩子的福,才能撒娇跟着王爷出府来月港一趟看看你们,顺便请你们捎带一封家书给金陵的哥哥嫂子,报个平安,他们过完年后来一趟漳州福王府,王妃说过了,妾室待产时,容许娘家人进府来陪伴。这是头一胎,我嫂子生了糖果儿,见多识广,多多少少能安抚我一下。”

福王在漳州就藩,非圣旨不得出封地,不过海澄属于漳州管辖,他来这里查看福王府即将修建完毕的三个榻房,也不算违了祖制了。

璎珞接过信件,说道:“正好过两日我就要随小姐回金陵了,定会亲手将此信叫道冰糖手中,你哥嫂以为你已经过世,在城郊为你立了一个衣冠冢,时常去拜祭,很是伤心,连菜籽儿和柳嫂子她们也是如此,他们若知道你还活着,而且有孕了,估计会喜极而泣吧。”

萍儿眼泪簌簌落下,泣道:“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家人是路人,只盼着我肚皮争气,生个儿子封了侧妃,将来也好时常和家人朋友见一面……”

说了会子话,外头有个老嬷嬷敲了敲门,低声说道:“姨娘,时候不早,该走了。”

萍儿忙止了泪,两个丫鬟服侍着她净面洗脸,重施新妆,华贵打扮的萍儿果然国色天香,她坐上一辆由十队王府侍卫护送的宽大马车,伺候的丫鬟婆子足足有两车,一副宠妾出行的排场。

沈今竹看着车队扬起的烟尘,璎珞百感交集:“这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命吗?缨络就是不甘心为人侍妾,才离家去了隆恩店做工自做自吃,可是现在——唉,也是,世易时移,做富商侍妾岂能和亲王之妾同日而语呢,萍儿现在比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富贵多了,倘若真能生了小郡王,封了侧妃,就占住了‘贵’字。”

沈今竹轻轻一叹,她觉得女人挺可悲的,一个女人要选择什么样的将来,实际上就是在选择嫁给谁,成为谁的妻子或者侍妾;再后来就是生的儿子会如何,女人自己只能被动接受男人和儿子们给的生活,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个十二个字就基本概括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多么精准而又可悲,但是更可悲的是,只有极少数人觉得这是可悲的。四年前沈今竹在听说萍儿的反抗原管事的儿子强掳时得机智勇敢,后来不甘心被安排胡乱出嫁,而选择走出家门自做自吃时,以为萍儿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可是从现在萍儿对腹中胎儿寄予的深切期望来看,她并非如此了,或者在重大的压力之下、她接受了富贵荣华的亲王侍妾位置,在王府深宅,一个姨娘要么凭借福王的宠爱,要么是凭借腹中的孩子,她的全部精力也都在这两人身上,别无退路,必须按照这十二字的规律过余下的日子。

沈今竹叹息萍儿命运多舛,并暗暗警告自己将来千万要跳出这十二字铁律时,她的小情人徐枫正好清剿倭寇回来了,智百户给他接风洗尘,智百户的左前臂上了夹板,用一条棉布吊着,徐枫很是惊讶,“你在宣府和鞑靼人交手了?手现在怎么样了?”

智百户给徐枫倒上酒,自己则喝着茶水,眼睛有一丝犹豫,说道:“我的断手尚未愈合,不能陪你喝酒。手应该并不大碍,左手手指都能灵活的动起来,过了腊月就拆夹板,左手暂时不能使大力气罢了。唉,想想就觉得窝囊,我的手若真是杀鞑靼人断的,即使接骨接不回来,要把左手砍断都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反正当年舍了梨园行参军,就是为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杀倭寇也好,杀鞑靼人也罢,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可是我的手却是被自己人内讧砍的——”

“什么?”徐枫大惊,说道:“是宣府起了哗变?我怎么没在邸报上见过?”宣府是军事重地,是抵抗鞑靼的第一屏障,这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在邸报上提起的。

智百户苦笑道:“此事因咱们送去了军粮和棉衣而起,但是涉及到了皇后娘娘的娘家承恩侯府,为了天家颜面,皇上下了中旨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原来智百户带着槽兵长途跋涉,终于将十万斤军粮和一万件过冬的棉衣送到了宣府,军粮都是今年江南百姓新纳的稻米,而是下发的棉衣出了问题——里面裹的棉絮居然都是旧棉花和柳絮夹杂在一起的劣货!将士们穿着这种不保暖的棉衣在南方冬天兴许能勉强熬下过去,可是在冰天雪地的宣府是要活活冻死的!

恰好那个月军饷迟迟没发下去,已经是军怨沸腾了,这冻死人破棉衣如同火上浇油,军营顿时开始哗变了,一个百夫长带着手下小旗和士兵们用枪杆子挑着看起来簇新,其实败絮其中的破棉衣气势汹汹闯进了槽兵大营,找到了智百户兴师问罪,说他私吞了棉衣,将好棉衣换成这种劣货。

智百户当然不认,说他只负责押送棉衣,装着棉衣的箱子都是贴了封条,盖了契印的,他无法调换,而且他是铮铮铁骨的军人,一心保家卫国,明知这种棉衣会冻死人的,怎么可能做调换这种事情来?

那百夫长急红了眼,他一刀化开了智百户身上穿的棉衣,里头是厚实、簇新的棉花,似乎还散发着夏日阳光的味道,很是温暖,和宣府士兵刀尖上挑破的发霉棉花和漫天飞舞的柳絮——智百户和同行的槽兵身上穿的全是沈今竹捐的有史以来最厚实的棉衣,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刺激着挨冻的宣府官兵们的反叛精神,不知是谁叫了一句“老子们都要冻死了,还要这大明江山作甚?干脆扒了槽兵的厚棉衣、劫了军粮,上山做土匪去!”

有人附和道:“对!起码能吃饱穿暖,有银子花,有女人睡,军饷拖着不肯发,家乡的老娘没钱治病饿死了,老子出来和鞑靼人拼命,不就是为了老娘能过安生日子么?如今老娘也死了,老子无牵无挂,干脆自己去过快活日子去!”

“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总比在宣府冻饿死强!老子们的军饷都被贪官污吏们吞了,现在又发些破棉袄冻死我们,是想毁尸灭迹、吃空饷啊!”

就这样三言两语的,迅速点燃了全场的愤怒,理智被弃之在地下,宣府的士兵们如狼似虎的扑向槽兵,强行脱下他们的棉衣,若有反抗的,还被当场格杀了,血腥刺激了人们嗜杀的神经,有些没有反抗的槽兵都被顺手抢了财物,拳打脚踢,甚至一刀一刀捅成了筛子,看见同伴被欺凌虐杀,智百户心如刀割,他从包圈圈中突围,号令槽兵布阵一起冲出重围,槽兵和宣府士兵们厮杀在一起,一方杀过倭寇,一方杀常年和鞑靼人对持,都是有着十分血性的男儿,刀刀见血,互相残杀!

等宣府的总兵大人带着亲兵将两方人马分开时,已经有约五十人死于哗变,几乎人人都有伤。总兵大人当即封锁了消息,将此事十万火急报给了庆丰帝,庆丰帝急招槽运总督陈雄,陈雄查出这批棉衣正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承恩侯的“杰作”,私吞了兵部给了银子,买了些劣货滥竽充数。

庆丰帝恨不得将这个大舅子当场在午门斩首,可是碍于结发夫妻皇后娘娘的苦求,最后下了密令命宣府总兵和漕运总督陈雄将此事遮掩过去,对外说是有鞑靼间隙混入军营,被发现后困兽犹斗,槽兵和宣府士兵联合将鞑靼奸细歼灭,有五十九人殉国。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面。”智百户以茶代酒,喝的很郁闷,“死在我手里的倭寇早就过了百人,可是当我看见五十九具被鲜血染透的大明士兵尸体整齐的排列在柴火上被烧成灰烬,不分槽兵和宣府官兵,他们都是大明的军人。我跪下了,浑身颤抖,这五十九人死的冤枉啊!我经常在夜晚被五十九个冤魂哭醒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服从军令,帮那个该死的承恩侯遮掩,本来连你也不能告诉的,可是我心里好难过,再不找个人说一说,恐怕要疯了。”

智百户的手伸向酒壶,想要一醉方休,忘记痛苦,可是想起徒弟峨嵋责备的眼神,手顿时在半空中僵住,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千户,你说我们在沙场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宣府守着西北国门,我们槽兵四处清缴倭寇、土匪和海盗,可是到底谁是贼,谁是寇呢?土匪抢劫杀一人,要一命赔一命,可是承恩侯的一万件破棉衣会杀死千万人,为什么他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侯爷?我们不能动他分毫?像承恩侯这种大明贪官污吏何其多?难道我们以性命守候的,就是看着他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继续祸害百姓吗?连倭寇都没能让我断胳膊断腿的,反而是自己人让我三个月都不能摸兵刃了。”

乒!智百户尚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捏成拳,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桌上拨开的花生壳被震的飞起来,他眼中的戾气也同时飞起,说道:“难道真的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吗?我当兵这些年,就是为了让这些蛀虫养得更肥胖一些?任由他们祸国殃民?如果真的如此,这兵不当也罢了!我还不如去当一个侠士,专杀贪官污吏,反而能救更多的无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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