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2/2）
邱声妈妈死的时候她还在读初中，家里亲戚不是人干事，方皓就把她领走了。当时她不懂，等反应过来，人退学手续都办完了，已经开始在外面打工。
后来明白了，悔啊，那个悔。觉得自己残害了祖国的小草和未来的栋梁。
邱声做事从来三分钟热度，可是每次她想打退堂鼓了，就过来翻翻这些书激励自己。现在重新看，又想起白天凑巧听见的话，眼泪不自觉涌出，埋头哭起来。
越哭越汹涌，还特别害怕。
方皓在外面把鸡腿都处理好了，也没等到人出来。他没催，将手洗干净，拖着自己的伤腿慢慢走过去。拉开杂物间的小门，里面没有开灯，那个身影就颤抖着蹲在地上。还能听见隐约压抑住的哭泣声。
方皓没嘲笑她，淡淡道：“我说拿个葱姜蒜，你要多长时间啊？”
邱声听见他的声音更是情绪爆发，眼泪决堤地流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可是想想，要哭的话怎么都轮不到她，这怎么那么矫情？她哽咽道：“方皓……我真的……想你回去读书。我现在有补贴了，真的，不用你操心。”
“我怎么那么没用呢？要是我有你一半就好了。”
“你这样我真的觉得……特别对不起你。你还年轻呢，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有一天你要是后悔怎么办？你得恨死我了！”
“对不起哥，我太让你失望了。可是我真的努力了……我越想努力越自己屁本事没有……”
方皓深深吐出一口气，侧身靠在门上，去摸兜里的烟。
叼在嘴里，一手按着粗制的打火机点火，手指有些发颤，点了几次没点着，干脆放回去，就那么叼在嘴里。
许久后，方皓闷闷道：“未来啊，再说。”
未来是一件奢侈品，有钱了才能去想未来，没钱的时候，压根儿不会。
“我真羡慕你，有我这么好一哥。可是当时我同学也羡慕我，碰到你妈这么好一人。千辛万苦把我弄进重点高中，什么人呐。”方皓喊着烟，声音有些含糊：“邱声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命不好，但是运气不错。走投无路的时候，总能峰回路转。我也没想就这么一辈子在这破地方佝着。我从来不担心自己未来，我就担心你。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邱声抽抽鼻涕说：“我就想好好做事，哪天出人头地。”
方皓：“你现在不就在做吗？”
邱声：“可是我怕我打不好球。中国打球的人那么多，有天分的人也那么多，最后出头的才几个。他们还有退路。”
方皓：“你也有。”
邱声：“屁！我怕我的退路哪天又绝了你的生路。”
方皓：“屁！”
方皓将烟收回手里，这样说话有碍自己的气势。他说道：“你给我起来！”
邱声：“不！”
方皓踹她屁股：“让你给我起来！麻溜的！”
邱声：“我不！”
方皓：“我要家暴了啊！”
邱声站起来，转了个身，霸气抬手抹脸，指着他鼻子说：“我今年要是能拿到全运会或者国排联的冠军——”
方皓弹了弹手里的烟，冷笑：“怎么？造^反啊？”
邱声憋了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我们结婚吗？”
方皓：“……”
他呆了呆，弯腰脱下脚上的鞋，就要往她头上招呼：“我去你X的！”
·
临近熄灯的时候，学生会宿管部的人过来查寝，让学生确认签字，清点人数。
夏风拖下鞋子坐在床边。张佳的床还是空着的。今天没有晚自习，她在桌边刷了会儿试卷，刚刚忽然出来了。
寝室长拿着纸笔回头找了一圈，问道：“张佳呢？怎么还没回来？”
另外一女生说：“你先给她签了呗，待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寝室长手下飞速签名，全到，将东西还给对方，然后关门开始整理床铺。
夏风从屁股下摸出手机看时间，距离熄灯还有不到十分钟。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而她的直觉一向该死的准。现在莫名的慌张跟骚动，还有一点不安。
不知道要不要管张佳的事，但她最近确实很让人担心。人晚上不见了，要是出什么事，就太糟糕了。暂时又不好跟老师声张。
夏风踩上拖鞋说：“我去公共厕所看看。”
宿舍长闻言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这两人平时没交集，怎么忽然合好了？
末了点了下头，说：“早点回来啊。”
夏风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逛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去隔壁的宿舍问了一下，发现还是没有。在原地打转片刻，最后走到一楼，去找宿管员阿姨。
她隔着窗户问：“刚刚有人出去吗？穿红色衣服的女的，长头发。”
“刚刚有一个。去买卫生巾了。”阿姨嘀咕道，“这么晚了都不会借一下的，还有五分钟就熄灯了。你赶紧回去啊，我待会儿要关门了。”
夏风一手搭着窗台说：“诶。”
她走回去，出了视线，又弯下腰，从窗户下面溜出去。
夏天的夜风也一样闷热，蚊子聚集在门口的灯光下，密密麻麻。
夏风站在门口摸着手臂，观察四周。
三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道张佳往哪个方向走了。但是这个点，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主路上，正好会有值班老师路过，过去有撞见的可能。
于是夏风转了个向，朝着另外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晃荡过去。
顺着学校的边界快步小跑，漫无目的地转着视线。走到一半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个人影爬在墙头，正跃跃欲试地想要翻过去。
那墙得有两米多高，夏风惊出一身冷汗，当下发挥了自己百米冲刺的速度，甩掉拖鞋，直接瞪着水泥地冲过去，抓住人的脚将她拽下来。
张佳重心不稳，直接压在夏风身上，好在夏风反应够快，错开了重点位置，没被砸到手脚。
两人看见对方的脸，异口同声道：
“你干嘛啊！”
“你疯了吗！”
张佳震了一下，然后坐在原地哭了出来。
“你管我干嘛啊？你有毛病啊？”
夏风：“……”
夏风吁出口气，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没出什么意外，就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她哭。
月色掩入云层，高风呜咽，蝉声鸣泣。
张佳平静一点，止了哭声。“你出来找我干嘛？”
夏风拍拍裤腿，选了个好的位置坐着，问道：“那你出来干嘛？”
张佳白了脸说：“我不知道。我就是随便走走。”
夏风：“然后走墙上去了啊？”
张佳：“你自己回去吧。我想静静。”
夏风说：“我说你怎么那么敏感？一件小事儿你得纠结多久？”
张佳怒道：“你懂什么，我跟你这种人不一样！”
夏风：“……我哪种人？”
张佳想忍，咬着嘴唇没说话。一会儿后见夏风还是不走，动手虚推了她一把。
夏风说：“不要动手动脚，收回你的爪子。”
张佳说：“你们这种天才不懂，你们想做什么什么就能做好。体育行，成绩行，连杨齐都喜欢你。随便转个校，留个学回来，还能考高中。你在用成绩歧视谁啊？显得别人的人生和努力特别廉价！”
张佳捶地道：“我的努力哪里比你少了？小学，初中，高中！我特么每个周末报四个班，暑假寒假报八个班！八个班啊！卧槽！我特么我都上哭了！我懂事就在补习班里，我恨！”
夏风：“……”
她说着真的又哭起来：“我爸妈什么都不懂！我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每天都睡不着觉！我累，特别累！我现在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人还那么讨厌。我能怎么办啊？你知道我期末考试考了几分吗？我要是连好大学都考不上怎么办？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啊？我特么用十几年的时间，把自己完美塑造成了一个杯具？！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不想读书又不能不读书，你懂不懂啊？你根本不懂！！”
夏风真的有点同情她：“……需要我给你一点回应吗？”
张佳大声道：“你要是个学渣，我可能都没这么难受！”
夏风：“……对不起您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卑劣？我就是！马戈壁！”张佳连连爆粗，粗鲁中又带着那么股绝望：“我喜欢的男人都喜欢你，你怎么就那么让人讨厌呢？你没事老出现在我生命里做什么！还走来走去！你去碾压其他人不好吗？！”
夏风：“……”
“我怎么那么垃圾？”张佳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声音含糊传来：“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呢？”
夏风听着她的真情告白，觉得这场面相当的……诡异。
张佳迁怒道：“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啊？我告诉你，我不仅想丢了你的书，我还想动手打你！”
夏风不屑笑了一声：“我觉得你现在懊悔的样子，没有一点威慑力。真正的残忍是什么。是多年以后，当有一个人告诉你，你曾经的所作所为，深深的伤害了她，你却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什么，我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玻璃心呢？’真正的校园霸凌者，会对自己的暴行觉得骄傲而不是悔恨，不是人人都有这胆子。你要是真有本事，别告诉我，先去做。”
张佳打断她说：“呸！你什么意思啊？我要是有那胆子，我还能拿不到全段第一吗！我还用怕你啊！”
夏风：“……”
她竟无言以对。
“啊啊啊——”张佳扑到地上，崩溃痛哭：“我这次数学考了98！神特么98！我又不是那英为什么要相约98？高考还没来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能把分还我吗？我补的课，我妈会打死我的，我真的受不了了……”
夏风挪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求问道：“98？同学你怎么考出来的？”
张佳被她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脸色一阵发黑，扭头吼道：“我数学起码能比你语文高！”
“那，我数学也是啊。”夏风补充道，“还高了不少。”
“昂哼哼——”张佳闭上眼睛，绝望道：“你特么就是故意来逼死我的！”
因为有着追求，所以人生显得那么艰难。
每天奔驰，努力，依旧掩饰不了自己的惶恐。不管做着什么，都有着深深的担忧，生怕落于人后。想要凭借努力一步步顶起来自生活的重担。
可是生活哪有那么简单啊。你越想长大，越会发现它残酷无情。
不管是为了追求梦想，为了应对现实，还是为了努力生存。
在这条快速流逝没有停歇的路上，她们都在忙的忘了哭泣。